一些关于曾祖母回忆的整理

我的曾祖父母们:

     家里的东西越堆越多,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一次断舍离,前前后后断断续续理了一个多月,清理了很多的东西,无意间找到了曾祖母在世时,我和她曾经进行过的一次谈话记录。

     时间回到六年前,2012年的中秋节(9月30日),我去曾祖母因拆迁而住的过渡房里面看她,我问了她很多过去的事,她说了很多。


  • 关于逃难之抗日战争

    她说她十六岁那年(也就是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那年),日本人打过来了(曾祖母的家乡在上海宝山罗店镇,抗日战争的重灾区)。她和养父母一起连夜撑船逃难到青浦的一个竹园里。竹园很大,躲了很多人,也躲了中央军,飞机飞过,轰炸死了很多人。她的哥哥嫂子则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一路逃难到徐家汇,奈何时局动荡,人如蝼蚁命如草芥,逃难的路上孩子死了,嫂嫂也死了。她说那个年代真的是苦透苦透(宝山本地话,意即很苦很苦),哥哥很是伤心。后来哥哥又娶了一个太仓女子,领养了一个孩子,长居太仓,可能是再也不想回到家乡这片伤心地吧。曾祖母虽已逝去六年,但是她的哥哥好像现在还在世,100多岁了吧。逃难回来之后,发现房子早就被日本人烧了,于是和养母一起辛苦做工,晚上住在草棚里面。

  • 关于逃难之内战

     说到了逃难,于是我又问了她更多关于逃难的事情,另一次让她印象深刻的逃难则是内战的时候(大概是1947年),中央军和解放军打起来了,她亦是连夜带着年幼的两个孩子(爷爷和爷爷的妹妹)跟着曾祖父一起逃难到市区。一夜未吃喝,她说肚里么饿嘴里么干,有个好心的女人看爷爷可怜,给了爷爷一个塌饼吃,永芳(爷爷妹妹)还小,抱在手里一直哭个不停。家里留着年长的太里太(曾祖父的母亲,即高祖母)看屋里(看家),太里太躲在厚厚的被子里面,提前做好塌饼藏在被子里面,肚子饿了么就吃。

     这一次逃难也是很艰辛,所幸回到家里后一切完整,房子没被烧,高祖母也还活着。

     后来又听说有军队会过来,曾祖父在上海市区做裁缝,长期不在家里,她很害怕军队的人会来欺负没有男丁的人家,于是晚上的时候她就大声叫喊爷爷的名字“永昌——永昌——”,以此证明家里是有男丁的。她说她提心吊胆了好几夜,所幸最后平安无事。

  • 家族往事——阿发娘子

     阿发是爷爷的堂哥,家族里的长孙。我记得曾祖母告诉我的是阿发娘子的故事,可是后来问奶奶,奶奶又说这是阿发母亲的故事,说是曾祖母记错了。我不知道是谁记错了,也不知道奶奶是不是因为和阿发娘子妯娌间关系好刻意维护阿发的娘子。这里还是以曾祖母说的为准,叙述一下阿发娘子的故事。

    阿发娘子是绍兴人,长得很美,来上海市区做工之后认识了一个男人,生了孩子,但是孩子死了,她的丈夫又老是打她。她后来结识了在上海市区学生意的阿发,阿发喜欢她,于是就带她回了家。阿发娘子的前夫后来找来了,不舍得这个绍兴美人,想把阿发娘子带走,阿发娘子不肯,幸好曾祖父那时候在家里,劝住了那个男人,跟他说既然这女人已经是阿发娘子了,就别再纠缠了,再找一个吧。于是那个男人就走了,不再纠缠。

  • 关于红色激荡年代的改革

  1. 土改

         我问她觉得M怎么样,作为历经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和内战的她很感激M,她说觉得M很好,土地改革后家里分到了3亩地。但是我提醒她说,这个土地一开始承诺要给个人的,后来又收归集体了,这样说话不算数真的好吗?她不觉得异样,觉得那个年代一切政策都是听M的,收回去上交国家就收回去了,而且大家的地都被收了。

  2. P斗

        她说她曾经担任过副队长,还做过妇女代表,带过红袖标,在WG期间开过P斗大会。我问她P过哪些人。她说了四个,娶了两房老婆而生子炫耀的地主、因和邻居有争执而被揭发的富农、卖白粉的贩毒女(最后很有可能是被枪毙的)、摸新娘的色狼。她曾多次围观P斗大会,因她自己是赤贫的贫农,所以在WG中比较平安。

  3. 秘闻

        关于L的死,她说曾经被组织要求看过电影,L逃难的飞机是M派人打掉的,但是这一切组织上都说要保密,不许在外面说。她还说M有高血压,身体不是太好。

  4. 插队

        红色年代,上山下乡浪潮袭来,年轻人对着远方的彩云之南有着无限憧憬,其中就不乏我的二姑婆(爷爷的二妹),这位姑婆听了宣传之后很是心动,很想去远方,但是曾祖母是比较接近组织的,知道宣传所描绘的真假,因而也知道如果真的去的话会有多苦,于是母女之间起了冲突。少女对于遥远南方的幻想最终被母亲的震怒打破,姑婆没有去成云南,没有响应号召去历练受苦。曾祖母说到这里很骄傲。我说,但是那批回来的人现在福利也是蛮好的。曾祖母说伊些(那时)哪里知道现在会怎么样,不去还是少吃了不少苦头的。


    曾祖母回忆了过往的很多很多事,她问我为什么一定要问她这么多,她说着说着几乎要落泪,我说我只想了解一下过去。她说大体来说解放前是很苦的,还是解放后开心,很多事都忘了。我本想问更多,但是想到要让她一再去叙述苦痛的回忆,也就不忍再问。现今她已经去世三年多了,那些苦痛的记忆也已消逝。愿她下辈子可以一生一世都生活在太平盛世,不要再经历那么多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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